最近,北京大学城市与环境学院教授王缉慈参加昆山的一个会议,经过粗略诊断,她开出了一张处方,“昆山要从以产业配套为主的生产集群发展到以合作互动为主的创新集群。”处方里包含着“从外贸加工驱动到自主创新驱动”等几味药。
“产业创新往往存在于产业集聚的区域,但是产业集聚的区域不一定能够抚育产业创新。”这是王缉慈教授在她的新著作《超越集群》中一再强调的观点。波特(M・Porter)1990年在《国家竞争优势》一书中指出,一国不可能在所有产业领域,而是在特色产业领域获得成功。比如德国的印刷机械、美国的医疗仪器、意大利的瓷砖和日本的工业机器人产业等。要使特色产业成为国家竞争优势产业,需要在这个特色产业中有国际一流的研发机构和一流的人才、本国市场上挑剔的有经验的客户、有国际竞争力的相关支撑产业,以及企业的战略结构和竞争对手的表现。目前中国很多高新区多头布局战略性新兴产业,是与此观点相违背的。在王缉慈看来,一个产业的发展主要是看该产业领域有没有领头人,有没有关键技术,而不是去建立园区。她说:“尽管科技园发展了二十来年,但如何培养大量创新型人才以及如何进行产学研结合的问题尚没有从根本上得到解决。作为企业创新环境局部优化的科技园该如何定位和发展,有待于进一步探索。”
不可捉摸的高技术灵魂
总结高新区这些年发展的成就,王缉慈说:“我觉得最主要的还是,高新区是中国科研体制改革、经济体制改革的前沿阵地。高新区发展20多年,深圳市长科技顾问刘应力、昆山市市长管爱国、陕西省副省长景俊海等人都是从高新区里培养出来的干部。他们都是最早抓高新区工作,非常有改革精神的人。与此同时,高新区也培养出一批最有创新能力的企业。”在前不久的一次讨论会上,王缉慈还提出了一个新的观点,“高新区集聚了ICT产业、生物医药、新材料、新能源这样一些产业,从行业分布来说,这几个行业都集聚在高新区。所以从这些行业部门的发展来说,高新区起了很重要的作用。”这个观点在当时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同。
在经过1991年、1992年的高新区热之后,20年来,高新区的发展在中国占有越来越重要的地位。在一次会议上,某高新区领导说“高新区是城市的脸面,上级参观都是要走高新区的,这代表我们的新产业和我们的荣耀。”上个世纪80年代就开始从事工业园区和科技园区研究的王缉慈,听到这句话感到无奈。截至目前,我国共有88个国家级高新区,这更令多年前就认为高新区与行政区域合并之后其特殊功能可能会减弱的王缉慈,摸不着头脑。
王缉慈经常引用一段话,那是1992年任中共中央办公厅研究室副主任于维栋一份调查报告中的观点:建议在原有27个高新区基础上再批准20~25个国家级高新区。希望到2020年有50~100个小成气候的高新区。这样,我们现代化的骨架就基本形成了。“我觉得如果把高新区作为中国经济的主力就不对了,高新区的整个目的就不明确了。其实,发展高技术不一定有高收益,研发阶段更是如此。”王缉慈说。
“但是实际上从总体来说,中国的高新区也并不是以技术创新和发展高技术为主的区域。”王缉慈认为,现在已经很难用世界科技园区,尤其是发达国家的科技园区的观点来看中国高新区了。“我觉得中国的高新区从概念上来说是一个混合体,包括科技园区、研究园区、科技工业园区以及工业园区等概念,甚至包括出口加工区的概念。”对于目前中国高新区发展所存在的现实问题,她在多年前译审《Technopoles of the World》(中文书名为《世界的高技术中心》)一书时,就对该书提出的核心观点“发展高技术不一定要建园区”非常赞同,并且在多种场合和文章中提到这一观点。高技术有可能在原有的城市中心,而不一定是在新建的园区。“我们研究的焦点就逐渐地由有意规划发展的高技术中心转向它们的隐形作用模式和真正母体,去考虑创新环境这一含蓄的、令人捉磨不定的概念的真正含义。”王缉慈解释说,全世界都在打造高技术园区,实际上真正的高技术不一定是在园区里。
她认为,中国高技术产业的发展和园区的形象打造、房地产开发紧密交错在一起,甚至滋生了官员腐败。她举了瑞典西斯塔科学城等例子,说明科学城和科技园区是企业之间的互动与合作的创新环境。当代的前沿的高技术不是一个企业能够完成的,需要很多企业协同作战。所以,协同作用是最重要的。但是我们的科技园区这个作用还比较弱,企业间的交流和互动还很困难。从国内外科学园区的网站上进行对比,可以清楚地感知巨大的差距。
难以逾越的合作鸿沟
在最近去西宁参加青海藏毯展览会颁奖晚会上,王缉慈拍摄了一段视频,是一些人在晚会上跳舞,其中有来自印度、伊朗、巴基斯坦、尼泊尔等国的毛毯协会负责人。她从这些跳舞者的表现看出,他们之间是有交流合作的。而在座那么多中国的毛毯企业,居然没有一个人能够牵头上去表演。“西宁藏毯企业之间没有交流,跟沿海工艺美术、设计企业等交流就更少了。中国藏毯设计落后于印度、伊朗,我们缺乏交流是重要原因。”去年7月,王缉慈教授在同济大学做了题为《全球化背景下我国的创新集群发展问题》的学术讲座。她现场剖析了一个现象:在被称为“环同济”现代设计产业集群的国家科技部特色产业基地,聚集了一千多家规划和建筑设计相关企业,打印规划文本几乎是全国最便宜的。但是居然企业之间联系很少,行业协会作用很弱。这种情况下,发达国家的规划和建筑设计控制了中国高端的用户。
鲜活的案例揭示了我国企业和产业发展存在着“创新孤岛”。王缉慈表示,中国需要培育真正的创新集群,使集群成为我国自主创新的练兵场和国际竞争力的源泉。而眼下,由于中国的高新区有大量跨国公司及其研发机构,技术转移是重要问题,相比发达国家的科技园,中国高新区需要更加注重国际企业之间以及和与发达国家科技园之间的交流与合作。
创新集群、产业集群是时下的高频词,但是,很多对于集群的理解都是盲目甚至错误的,例如把中关村北部发展带规划中的新材料组团理解为集群。为了便于记者理解集群的概念,王缉慈教授在纸上画了一个圈,以此来作为一个产业或者一个组团,她说:“集群应该是这样,比如在新材料组团内,有新材料企业A,新材料企业B,新材料方面配套企业C,服务的物流公司,政府机构,还有一些中介服务机构如知识产权保护机构、会计师事务所、律师事务所等,这些机构之间是密切的、复杂的网络关系。这个网络关系是不断地构建的,最开始只有一点关系,经过一段时间,在长期的正式或非正式的交易和交流基础上形成创新网络。而且这种网络的基础是诚信。诚信是一种社会资本,有了这样的社会资本,才能经过各种各样正式和非正式的活动,有各种各样的交易。企业之间的交易也逐渐变成精确的交易,这个过程是长期的。当然,不是说每个人都很诚信,这并不是一个非常理想的和平的社区,里面有竞争有冲突,所以这种集群是竞合关系。”她认为,从理论上来说,中国目前还没有达到这种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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