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区域城市网络
世界城市网络研究侧重于对世界城市体系顶端城市的网络分析,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化,西方学术界开始反思这种单一中心城市网络的地理空间模式是否能够反映当代世界经济地理格局的真实面貌。单一世界城市能够代表一个国家或区域参与国际竞争吗?显然,世界城市不能承担一个国家或区域所有的经济功能,而城市区域作为产业集群的空间载体,可以承担大部分经济功能参与国际经济竞争。由此西方学者开始关注世界城市与腹地低等级城市的联系,研究视角转向区域城市网络。区域城市网络研究最主要的成果包括巨型城市区、全球巨型城市区、城市群等。
1.巨型城市区与全球城市区域
霍尔在研究东亚地区时提出了巨型城市区(Mega-City Region,MCR)的概念[35]。它是由形式上分离但功能上相互联系的一组形体相当的城市(镇)组成,在一个或多个较大的中心城市周围集聚,通过新劳动功能分工显示出巨大的经济力量。这些城市(镇)既作为单独实体而存在(大多数居民在本地工作并且大多数工人是本地居民),也被高速公路、高速铁路和承载“流的空间”的电信电缆传输的密集人流和信息流所连接,从而作为更广阔的功能上的城市区域存在,具有多中心性、多功能性和网络性等特点。巨型城市区有两个基本的理论假设:一是高级生产性服务业的信息流溢出全球城市网络,使区域层面的城市之间产生相互联系,从而导致全球巨型城市区的出现;二是在巨型城市区中,知识密集的高级生产性服务业公司及其产生的“流”,与多中心的城市发展模式相关联。佩尼等开展了对欧洲的英格兰东南部巨型城市区的系统研究,通过界定研究范围、巨型城市区现状特征,提出巨型城市区的分析单元为功能性城市地区(Functional Urban Region,FUR),并对巨型城市区内生产性服务业的联系进行了定量分析[36]。巨型城市区理论沿袭了世界城市网络的研究方法,在理论上拓展了世界城市的研究范畴,将世界城市与腹地低级别城市联系起来,但仅讨论了区域内中心城市的网络结构和功能划分,并未突破传统城市网络的理论范畴。国内学者引用巨型城市区和全球城市区域对中国“长三角”等区域城市网络进行了实证研究,认为“长三角”区域具有多中心、功能性和网络性特征,是一个多中心网络状的城市区域[37-38]。
斯科特于2001年正式提出了全球城市区域(GCR)的概念[39],并认为全球城市区域日益成为现代生活的中心,全球化发挥了其作为所有生产活动——包括制造业、服务业、高技术产业和低技术产业的重要性。狭义的城市已经不如城市区域或者是区域网络中的城市。按照斯科特的研究,全球目前有超过300个全球城市区域,且人口都超过100万,其中至少有20个全球城市区域的人口超过了1000万。它们包括了我们熟悉的一些由一个强中心主导下的大都市带,如大伦敦和墨西哥城,还包括了一些由多个地理中心单元组成的城市网络。全球城市区域的提出是为了强调在全球经济和政治舞台上,其日益增长的作为必要空间节点的作用,其意义主要在于总结目前全球化背景下区域城市网络的特征。国内学者同时提出了全球区域(Global-Region)的概念,并对全球区域与全球城市区域进行了对比研究,认为前者需要包括两个方面的条件:一方面是区域的规模和作用,这决定着区域是否在全球具有一定的地位;另一方面则是区域的文化和制度,这决定着区域发展的特性与长远发展的潜力[40]。
巨型城市区理论、全球城市区域理论沿袭了世界城市网络和世界城市等级体系的研究方法,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扩展了世界城市研究的城市空间范畴,更关注了城市区域内部的联系及作为一个空间整体参与全球竞争的作用,如波特在《全球城市——区域:趋势、理论与政策》一书中认为,城市区域已成为一种与国家、跨国组织同时存在的重要经济地理单元参与国际经济竞争[41]。但是,现有的区域城市网络研究很少涉及区域内城市与其他全球区域城市的空间联系,仅关注城市区域内的网络连接,缺乏区域城市网络与世界城市网络之间关系的分析,如巨型城市区之间的联系方式、联系强度、巨型城市区与更为宏观的世界城市网络的连接等。因此,区域城市网络与世界城市网络的衔接,将有助于解读当代全球城市网络这一复杂的系统。
2.城市群与城市体系
西方学术界对于区域性城市网络的研究并非始于世界城市网络,早期有关城市群的研究如大都市带(Megalopolis)理论[42]、超级都市区(Megaurban Region,MR)理论[43]、大都市伸展区(Extended Metropolitan Regions,EMRs)理论[44]等无不深刻地包含着对区域城市网络的刻画与解释。国内早期对于区域城市网络的研究更侧重于城市体系研究,主要集中在对中国城市体系的等级结构、位序规模、职能分工、空间布局和联系强度等方面的分析上[45-52]。近些年来,我国学者对于我国城市群的实证研究则十分活跃,主要体现在城市群空间结构、网络联系、产业结构及城市群稳定性等领域[53-58]。国内学者对中国城市网络的研究经历了从城市等级体系到城市群网络化的视角转变。早期由于中国经济并未融入世界经济,对于城市体系、城市群的研究主要是在封闭的国家城市体系的框架下进行;同时地方政府对于区域城镇体系规划的理论与思想的需求也需要学者关注城镇体系、城市群的研究。近年来,随着区域经济一体化、经济全球化的发展,区域城市网络及其与世界城市网络的连接成为国内学者研究的热点。
经过国内外学者的不断探索,城市网络理论形成了全球尺度的世界城市网络和国家(区域)尺度的区域城市网络理论。但是,目前对于城市网络的研究多为识别性分析,即对现象的分析和总结,如世界城市等级体系、世界城市网络、巨型(全球)城市区域、城市体系的识别及联系等,对城市网络联系的内部机理、网络治理模式等问题都需要进一步的分析和探讨。而且世界城市网络和区域城市网络理论的割裂现状依然存在,对两者之间的联系很少探索。此外,世界(区域)城市网络研究的方法和工具也略显单一,仅从物理联系、生产性服务业网络、公司网络等几个角度对城市网络进行分析极大地限制了城市网络理论的发展。鉴于当代世界城市网络的新发展,具有国际影响力的高科技城市、制造业中心城市不断被纳入到世界城市网络的范畴,全球城市区域城市网络化发展不断深化,都要求有一种新的世界城市网络分析工具,将承担不同功能的国际性城市纳入进世界城市网络的地理范畴。
三 基于全球价值链的世界城市网络研究的新视角
随着对城市网络研究的进一步深化,越来越多的西方学者开始认识到目前世界城市网络研究的缺陷,尤其是运用少数几种先进生产性服务业企业网络研究特定世界城市之间的联系,并不能解释当前世界经济所能包括的地理范畴。由此,许多学者提出了运用全球价值链这一理论工具来研究世界城市网络的思路[59-61]。
全球价值链研究起源于对财富如何从边缘向核心转移以及维持和加深不平等发展这一现象的关注。由霍普金斯和沃勒斯坦提出,并经格里菲等人完善的“全球商品链”(Global Commodity Chain,GCC)理论[62-63],主要集中于对公司及其他机构的价值创造体系的研究,即研究跨国网络控制及其过程中的价值创造与分配,以及从原材料开采、主要加工过程扩展到贸易、服务及制造过程,再到最终消费和废弃物处理等不同阶段的一系列节点。格里菲等学者在全球商品链的分析框架之上提出了全球价值链分析框架[64]。全球价值链作为研究全球性的分散化生产系统的理论工具,主要集中于对产业、公司及其他机构的价值创造体系的分析,研究跨国网络控制及其过程中的价值创造与分配,这一理论工具可有效反映当代全球分散化生产过程中不同城市空间单元参与经济活动的过程、联系及权利关系。
目前,运用全球价值链分析世界城市网络的文献较少,已有的研究成果主要关注了全球价值链框架下发展中国家世界城市(区域)与世界城市网络的连接。佩尼特在对墨西哥城与圣地亚哥两个世界城市的研究中已将全球价值链和全球城市网络这两个研究框架概念性地联系起来,指出这两种理论之间存在“缺失的联系”(missing link)[65-66]。他认为,在墨西哥与智利两国的经济纳入到全球经济的过程中,墨西哥城与圣地亚哥两座世界城市是先进生产者服务业的集聚地,为墨西哥和智利的产业价值链提供生产性服务,两个城市中的生产性服务业的主要作用是将两国的生产与全球市场联系起来。然而,佩瑞特对全球价值链与世界城市网络的研究仅从价值链与先进生产性服务业的联系方面解释了墨西哥城与圣地亚哥两个个体城市的世界城市化过程,并未将全球价值链深入到更为广阔的多元世界城市网络研究之中。罗森等采用巴西主要公司的服务外包空间选择数据,对巴西“决策城市”(公司总部所在城市)与“服务城市”(先进生产者服务业所在城市)之间的联系进行了分析,根据先进生产者服务业(金融、保险、会计、广告、法律、咨询)与其他产业的联系,来分析巴西的城市网络结构[67]。其研究结果显示,圣保罗与里约热内卢在巴西城市网络中处于顶端位置,是城市网络的决策城市和服务中心,其他低级别城市如坎皮纳斯、萨尔瓦多等,则通过其价值链中的先进生产者服务业融入世界城市网络。韦德与弗德研究了胡志明市的世界城市化过程,认为胡志明市通过全球价值链嵌入到了世界城市网络之中,通过考察电子产业全球价值链,指出胡志明市在价值链中主要承担基本电子元器件制造的功能[68]。这类研究有助于理解在构建全球城市与世界城市网络之间联系(产品流)的过程中全球价值链的重要作用。同时,他们的研究空间从全球化的城市核心(胡志明市)扩展到了全球化的城市区域(湄公河三角洲),对区域内的价值链升级及劳动力转移进行了探讨,分析了胡志明市经济全球化过程的区域影响。遗憾的是,由于数据的缺乏,此研究没有讨论价值链与先进生产性服务业的联系。
将全球价值链引入世界城市网络的研究框架之中,并通过生产性服务业与全球城市网络联系起来,此研究视角克服了世界城市网络研究仅包含特定城市的不足之处,将世界城市网络与区域城市网络相互融合,形成了多元世界城市网络的理论框架。但目前的研究成果大多仅关注特定城市的世界城市化过程,并没有广泛探讨多种类型世界城市网络的基本空间格局,对多元世界城市网络的形成发展机理的理论解释也就更为缺乏。
四 结论
城市网络是城市存在的空间范式,城市是城市网络组成的节点要素,它通过一系列“流的空间”(基础设施、生产者服务业、跨国公司等)联系结网。城市网络反映了世界城市体系空间结构的本质。
经过国内外学者的不断探索,城市网络理论形成了由世界城市网络和区域城市网络组成的基本理论架构。世界城市网络经历了世界城市、世界城市等级体系、世界城市网络几个演进阶段,但它仍有许多有待深入研究和探讨的地方。全球价值链与世界城市网络的结合,为世界城市网络与区域城市网络的衔接提供了一种可靠的分析工具,它避免了运用生产者服务业研究世界城市网络所形成的单一城市网络的分析模式,可将具有不同功能的国际性城市纳入进世界城市网络的分析框架,形成一个多元化的世界城市网络模型。
从城市网络理论研究的脉络可以发现,世界城市体系已经从垂直的等级结构转向扁平的网络结构,且更重视世界城市发展的区域基础与网络研究。这就对我国城镇研究提出了巨大挑战,即区域城市如何嵌入更高一级的世界城市网络,以及区域城镇体系如何通过功能分工实现有机联系。在众多关于世界城市研究尤其是国内世界城市研究的文献中,对于推动世界城市发展的主体力量主要归结为城市发展的外部力量,如跨国公司、跨国生产性服务业等,而很少注重自下而上的内部推动力,如民营企业向大城市集中、人才的集中以及基于世界城市区域发展的推动作用等。
文章来源:国研网
作者简介:王宝平(1980—),男,陕西西安人,华东师范大学中国现代城市研究中心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城市与区域发展;徐伟(1959—),男,加拿大莱斯桥大学地理系副教授,华东师范大学中国现代城市研究中心紫江学者,研究方向为城市与区域发展;黄亮(1975—),男,江苏无锡人,华东师范大学中国现代城市研究中心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城市与区域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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