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滕泰，男，万博新经济研究院院长（北京100140）。

一、雄安新区设立的四个特殊背景

同上海浦东新区、深圳经济特区相比，雄安新区的设立有着不同以往的产业背景、城市发展背景、改革背景和时代背景。

1.雄安新区设立的产业背景：工业化后期阶段

成立于1992年的浦东新区，是依托长三角地区和上海的产业基础，在快速推进工业化的进程中成长起来的区域经济发展典范。上海和长三角地区是中国传统的工业聚集区，在改革开放之初就具备一定的人才、技术和设备基础。在项目投资需要国家严格审批的制度下，上海和长三角地区的工业产能受到抑制。1992年浦东新区设立之后，国家赋予其更多的投资自主权，典型的如“总投资2亿元以下的项目，上海可以自行审批；可在中央额定的额度范围内自行发行股票和债券”等５类项目的审批权和５个方面的资金筹措权，极大地调动了地方的积极性，解放了生产力，使上海在快速工业化进程中不仅成为长三角地区的资金和项目聚集地，更吸引了全国乃至全球的资金、人才和技术，实现了令人惊叹的增长奇迹。

而现在，中国已经用短短40年的时间，走完了西方国家近300年的三次工业化革命历程，目前已经进入工业化的后期阶段，传统制造业在经济总量中的占比会不可逆转地下降，雄安新区快速工业化的增长“快车”已经机遇不在。

根据国家统计局发布的数据，2018年底，中国制造业占GDP比重为29.6%，服务业占比为52.20%。而同期德国、日本的制造业占比是20%，美国的制造业占比只有11.2%，英国制造业占GDP比重则在10%以下。中国当前的产业结构大体相当于美国1970年的产业结构。当时美国第三产业占GDP的比重为61.22%（中国2018年为52.16%），第二产业占比为35.24%（中国2018年为40.65%），第一产业占比为3.54%（中国2018年为7.19%）。从长期趋势来看，未来中国产业结构很可能也会像上述发达国家一样呈现“二八现象”：即传统制造业的比重会下降到25%以下，甚至向20%比重趋近，上述工业化后期不可逆转的产业结构变化趋势表明，雄安新区的发展不能依托于传统制造业，而必须寻求工业化后期的新兴产业。

2.雄安新区设立的城市发展背景：城镇化后期

从城镇化水平来看，雄安新区设立的背景与深圳特区、上海浦东新区显著不同。1980年深圳特区正式设立时，中国的城镇化率只有19.39%，1993年上海浦东新区设立时，中国城镇化率也仅达到了27.99%。而2018年，中国的城镇化率已经达到59.6%，北京、上海、广州、深圳、天津、江苏、浙江等东部省（市）的城镇化率已经超过了70%，中国整体城镇化速度正在放缓。从发达国家城镇化率的平均水平来看，未来长期中国城镇化还有10%的发展空间。那些跟前期快速城镇化相关的产业链，比如房地产、钢铁、水泥、建筑建材、装饰装潢等几十个产业，已经过了历史最佳发展时期。因此，与快速城镇化尤其是与房地产产业链相关的产业，也不能成为雄安新区的核心增长动力。

3.雄安新区设立的改革背景：改革开放的新阶段

与深圳特区、上海浦东新区相比，雄安新区的设立面临的另一个不同的外部条件是改革开放背景。

1980年设立深圳特区，打开了中国经济面向世界的第一扇窗口。深圳特区能够成功，率先推进市场化是关键。在当时全国普遍执行计划经济制度的情况下，深圳率先开始尝试生产要素的市场化配置，如最先尝试劳动合同制，最先试点土地使用权拍卖，实行15%所得税，通过市场化的方式引入国外资本，在全国普遍实行严格外汇管制的背景下，率先尝试建立外汇调剂中心，给予出口企业更大的外汇管理和使用权限等。同时，在对外开放方面，由于毗邻香港，深圳在引入转口贸易与加工贸易上具备极大便利，推动了深圳的贸易和加工制造业的快速发展。

当前，中国粗线条的市场化进程已经基本完成，除部分能源、原材料和涉及民生的商品如药品等还存在价格管制外，产品市场大部分实现市场化，生产要素的市场化程度虽不及产品市场，但相关领域的改革也进入了攻坚阶段，粗线条的改革红利已经递减。不仅如此，从2015年以来中国贸易顺差平均每年减少500亿美元，预计未来五到十年，中国贸易顺差仍将逐年递减，在2030年前后基本实现国际收支平衡。在贸易顺差向贸易平衡的长期转变过程中，净出口对中国经济的贡献将持续降低。同时，随着中国加入WTO，中国经济已经全面融入国际市场，对外贸易经营权已经全面放开。在对外开放程度较高的情况下，出口拉动的增长模式也不再适合雄安新区。

4.雄安新区设立的时代背景：软价值时代

除产业背景、城市发展背景、改革开放背景外，雄安新区设立还有更深层次的新时代背景。

一个时代的标志有多个维度，但最重要的是财富创造源泉的变化以及与其相伴随的时代特征。从财富源泉角度定义，所谓农业，实际上是以地球表层土壤为财富源泉，利用动植物繁殖的规律来创造财富，总量受到地表环境和动植物生长周期的限制。所谓工业，是运用物理、化学规律加工地球资源来创造财富和价值，财富总量也日益受到资源供给和有限需求的限制。当大部分人已经从衣、食、住、行等基本生活需要，转为医疗、教育、养老等精神需要时，基本物质产品在总消费中的占比越来越低，而人们对于知识、文化娱乐、信息、医疗卫生服务、社会保障、民主法治等方面的美好生活需要却是永无止境的。自然资源在价值创造中所占据的比重越来越小，而人类的创造性思维创造的价值占比越来越大，人类进入了新的财富时代——软价值时代。

所谓软价值，是指以人类创造性思维活动和技能性劳动为源泉的知识价值、信息价值、文化价值、金融价值、服务价值以及附着在物质财富上的品牌等非物质价值。例如，软件业基本不消耗地球资源，主要价值来自人的创造性思维；芯片作为其硬件基础，消耗的地球资源只是少量的硅，在芯片的整个价值中也只占有很少的比重；文化娱乐产业也是这样，需要消耗的地球资源并不多，主要是靠主创人员的创造性思维和技能性活动。在软价值时代，价值的创造规律、城市承载的产业、配套的环境、城市发展的核心资源以及社会组织模式都会发生变化，呈现出越来越多的软性特点。

二、软价值时代雄安新区的战略定位

雄安新区不同以往的设立背景，也决定了其在软价值时代应该形成新的、独特的城市发展定位和产业定位。

1.雄安新区的城市发展定位：新经济城市

城市发展在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内涵。城市发展可以分为三个阶段。城市发展的1.0阶段，是农村经济的行政和交换中心。在农村经济中，城市是围绕集市和政府形成的生活和行政中心。这个阶段是由土地、港口、矿产、水源等自然资源吸引的人口聚集，带动产业发展，推动城市兴起。比如上海的临港优势，是上海对外开放的最初推动力。

城市发展的2.0阶段是工业城市。美国的汽车城底特律、钢铁之都匹兹堡都曾是典型的工业城市。改革开放之后，中国东北地区的很多城市、西北的很多制造业重镇也是依托某些制造业而兴起。在这个阶段，城市成为制造业的聚集地，承载了制造业配套的仓储、物流、交通枢纽等功能。比如，东莞的电子加工业，推动东莞实现了20世纪90年代以来经济的快速发展。房地产主要是厂房、办公楼、宿舍等工业社区，加上公寓、综合商场等生活社区，房地产为生产服务的同时，本身也和制造业一起成为支柱产业。因工业兴起的城市也容易因工业而衰落，一旦这个产业不行了，这个城市的活力就很难再重振昔日的雄风。例如中国部分资源密集型传统工业城市，产业结构单一，一旦相关传统产业衰落或煤炭、矿产等资源濒临枯竭，城市可持续发展就会受阻。

数据显示，2013年之前，大城市的经济增速和人口聚集效应都落后于小城市，但2013年之后，中国大城市开始反超小城市，这标志着城市发展已经开始从以工业为主导的城市2.0阶段，向以创新为主导的城市3.0阶段转型。传统单纯依靠资源和廉价劳动力发展的模式难以持续，大城市和小城市的核心驱动力开始逐渐趋同。新经济城市创新发展的模式，与农业和工业城市不同，是创新引领下的人才和产业聚集，通过新经济来推动新旧动能转换，从而推动城市的发展。房地产则成为人才、产业和城市的纽带，发挥助力城市发展的功能。

与传统的工业城市不同，雄安具有良好的生态环境优势，土地资源丰富、人口密度低，没有既有产业或发展模式的制约，再开发成本低，其转型的压力不大，但雄安新区要完成疏解北京非首都功能、打造高质量发展的全国样板，不能再走硬资源拉动和土地财政的工业城市发展模式，需要确立符合新时代发展趋势的城市发展定位——新经济城市。

2.雄安新区的产业定位：软产业

在工业时代，城市发展主要有两大支柱产业：传统制造业和传统房地产业。改革开放40年来，中国城市的经济增长、税收和就业都离不开这两大支柱。在软价值时代，传统产业的支撑力明显下降，由此带来的经济增速放缓、财政收入紧张、就业岗位缩水等问题将越来越多，需要寻找新的产业作为城市发展的支柱产业，比如软产业。软产业可以定义为以软投入和软价值为主体的产业。满足人民美好生活需要，需要更多的高端制造业产品、知识教育产品、文化娱乐产品、信息传媒产品、金融产品以及商业零售和养老健康等高端服务产品，这些产品的创造，大部分并不消耗自然资源，而是靠人的创造性思维。

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了“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这是对新时期社会基本需求特征的前瞻性把握。满足美好生活需要，固然离不开高质量的住房和制造业产品，但即便在制造业的价值中，类似于研发、设计、品牌等“软价值”也已经逐渐成为制造业产品的价值主体，比如无论是一件品牌服装，还是一瓶饮料、一部手机、一台电脑，其中的硬价值占比都越来越低、软价值占比越来越高，传统制造业如果不能继续通过降低成本、提高效率的传统手段维持生存，那么就只能通过“软价值创造”寻求发展。

例如，类似于品牌服装、智能手机、营养品、名牌化妆品、创新药物等产业，产品的软价值占比已经超过产品价值总量的50%，这样的制造业我们称之为软性制造。从全球经验来看，不仅苹果、华为公司的电子产品通过软性制造成为明星商品，IBM、戴尔等传统制造业公司，也正通过软价值创造，向“软性制造”转型，成为制造业中的新贵族。

软性制造可以用“商品软价值系数”（商品中软价值占比）（见图5）来衡量，商品软价值系数越高则分数越高，说明企业的软性制造程度越高。例如饲料这样的简单硬财富生产，几乎没有软资源投入，软价值系数较低；一般的汽车制造、房地产等制造业，随着软投入的增加，软价值系数不断提高；品牌服装、IPhone、营养品等商品，软价值系数已经超过50，基本属于软性制造。而创新药物研制的软价值系数高达80，是典型的软性制造模式。

再比如文化娱乐产业需要消耗的地球资源并不多，主要是靠主创人员的创造性思维和技能性活动。《哈利·波特》系列电影的票房总额超过70亿美元，为拍这部电影所需要的服装、道具、布景，其生产只需要消耗很少量的地球资源，真正创造价值的是作者、编剧和导演的创造性思维，演员们的精湛演技，以及全球数以亿计的哈利·波特迷的热情参与和传播。

像科研、教育、咨询、会议这样的知识产业，也主要是依靠人们的头脑、智慧在创造财富，那些全球顶级制药公司最大的财富，并不是生产药品的车间，而是顶级科学家的头脑和研发团队的开发能力；对于麦肯锡、罗兰贝格这样的咨询公司来说，固定资产是无足轻重的，重要的是能网罗到多少行业内的专家来加入自己的咨询机构；同样，也没有人会用有多少大楼、占多少亩地来评价一所大学的实力，重要的是拥有多少知名专家学者、科学院院士。金融行业更是如此，信用和信用创造能力，比金融机构有多少资本金更重要。没有任何实物担保和国家支持的比特币，就因为率先掌握了区块链技术，能够用技术保证这种电子货币的信用不被滥用，就能在全球掀起自主货币发行的新潮流。靠智慧创造财富是未来新经济发展的必然要求，也自然会形成一系列新的发展规律。

在这些时代背景下，雄安新区必须走出一条市场化条件下，符合工业化后期、城镇化后期和市场化改革后期阶段新特点的新经济之路。雄安产业选择有两个软产业方向：一个是在工业化后期，沿着5G、AI、新能源、新材料等新技术创新的方向，雄安新区的发展面临着新技术创新带来的产业革命爆发阶段，有着广阔的空间；另一个是在城镇化后期，沿着美好生活需要方向，在传统房地产业受控的背景下，新型知识产业、文化娱乐产业、信息传媒产业、新金融产业、新零售和健康养老等高端服务业等，正在蓬勃兴起，为雄安新区经济发展打开了良好的发展前景。

三、软产业的价值创造和实现规律

靠智慧创造财富的软产业，与传统采掘、制造、建筑业的价值创造规律可能完全不同。雄安的创新发展以软产业为支撑，首先需要把握软产业的价值创造和实现规律。软产业的价值创造过程，可以用软价值方程来描述：

其中V是软价值，C是有效创意，N是流量，m是体验。

1.有效创意（C）

对于研发、设计、品牌、创作而言，由于其财富的源泉是人们的创造性思维，而创造性思维的不确定性特征，决定了大部分投入可能都是无效投入，只有少部分的投入才能算作有效投入。

有效创意有三个特点：第一，必须与这个产品所在的参照系高度吻合。不论是什么产品在创作之前，首先得分析它所处的参照系。第二，要投入大量的创造性思维。凡·高在创作画作时充满了激情，有时候甚至达到了自虐的程度，尽管他的作品在生前无人理解，但其中所蕴含的对生活的渴望最终还是引起了人们的共鸣。同样地，知识产业要做好教育、咨询、会议等软产品，也必须投入创造性的思维活动。第三，找准共振群体。所有的软价值最终都是满足人们追求美好生活的精神需求，产品必须满足人们的心理感受，引起共鸣，才能够实现价值。

在接受无效投入，同时把握有效投入的规律之后，方可形成可持续的产品开发战略。例如，IBM和华为实施的集成产品开发（IPD）①机制，推动企业形成了可持续的多元产品创新能力。与之相适应的，企业需要形成符合软价值创造规律的新管理理念、新组织构架和新激励机制。例如，由英特尔创始人安迪·格罗夫提出，被谷歌引入并发扬光大的目标与关键成果法（OKR）②管理方式，是适应软价值创造的成功管理案例；而苹果、耐克等公司中，生产部门为研发部门服务的组织架构，则是适应软价值创造的先进组织模式。

2.认知群体与流量（N）

成功的软价值创造，能够不断发酵膨胀，必须有一定的流量。对很多传统产业而言，市场不是创造出来的，客户是客观存在的，而对于很多新经济和软产业而言，流量是要靠新供给自身创造出来的。新供给是指能够持续创造新需求、形成新市场的一种新技术、新产品、新商业模式或管理模式。在乔布斯创造苹果手机之前，世界对它的需求是零，而一旦苹果手机面世，新的需求就被源源不断地创造出来。正如乔布斯所言，苹果公司“重新发明了手机”。苹果智能手机不仅使人们重新认识了手机，同时改变了人们生活方式。新时代的企业家需要通过新技术、新产品、新业态、新模式的创新，用新供给创造并引领新需求。

做大产品的流量，有时必须创造流量，有时也可以从其他领域导入流量。例如著名的芯片制造企业英特尔专门成立了合作基金，只要供应商采用英特尔的商标，英特尔将会分摊电脑厂商的广告成本，凭借这种与惠普、戴尔、联想等知名厂商的流量嫁接的策略，“Intel Inside”变得家喻户晓。在软产业尤其是软性制造中，一家企业可以在没有实物产品的情况下，先形成庞大的认知群体流量，然后再导出流量到新产品或服务上，比如小米公司的创业模式就是形成千万粉丝群，再把这些流量导出到新产品上。

3.体验与认知弹性（m）

一件产品引发消费者心理感受变化的程度越大，软价值受主观认知影响越大，它创造软价值的能力就越强，这件产品的体验感越好；反之，一件产品引发消费者心理感受变化的程度越小，软价值受主观认知影响也就越小，它创造软价值的能力就越弱，这件产品的体验感也就越普通。软价值的创造不仅在于产品和服务的本体，消费者的体验和认知弹性也是价值创造的主要部分，且体验的软价值创造能力是在指数级别，是引起心理满足的强度、宽度、深度以及反馈度。

例如2018年，宜家推出第一款开源模块化家居系统，鼓励用户自行设计配件。这个系列就像苹果系统，大家可以将自己的设计放到产品的开放系统中，让消费者不仅参与产品使用评价和传播，更进一步参与到设计等环节。

4.软价值实现的新规律

软价值大部分时候都并非通过直接售卖产品实现，而常常是非对称实现，比如阳光免费，星光收费，从门户网站、社交平台、支付软件到搜索引擎，几乎都是这样。软价值通常是分段实现的，先有公共价值，再有盈利模式，从亚马逊、京东、微博、微信到滴滴打车都是如此，如果一个产品或者是服务，有几千万人愿意免费使用，这个公司的市值可能就值几百亿美元；如果有几亿人愿意免费的使用，这个公司的资本市场市值可能就值几千亿美元。软价值的实现总是立体和弯曲的，如同《哈利·波特》，从一本书到电影，到大型游乐园和衍生商品，每一次弯曲的价值实现，都会造成价值成几何级数的增长，最终形成价值2000亿美元的产业链。软价值也可以通过资本市场实现，微软、Facebook、苹果、腾讯、阿里巴巴等软企业巨头的实体价值相对于资本市场价值而言都很小，其价值都是通过资本市场实现的。

四、以软价值战略推动雄安新区创新发展

把握了新经济的软性特征，掌握了软价值的创造和实现的新规律，在未来的规划和发展中，雄安新区在完善基础设施建设的同时，应践行高起点、高标准和高质量建设，以软价值战略推动创新发展。软价值战略，主要包括软产业为主的产业结构，以良好的软环境为主导的创业和营商环境，以软就业为依托的人才流动机制，作为新时代全球财富创造和分配的主导要素的软资源，以及适应软价值时代的产权、融资、收入分配等社会管理机制。

1.为软产业发展营造良好的软环境

发展传统制造业需要的是丰富的自然资源、便利的基础设施等硬环境；而工业社会后期，随着软产业的比重提高，软环境建设变得越来越重要。软环境是指培育软产业、创造软价值所需要的非物质环境。从发达国家创新区域发展的成功经验来看，软环境是创新和营商环境的最重要组成部分，只有营造出良好的软环境，才能达到吸引创新要素，实现人才和产业聚集的目的。美国的经济从20世纪五六十年代开始，就在经历一个持续不断的“软化”的过程，这不是政府调控而来，也不可能靠政府调控逆转，而是得益于软环境的营造。

雄安新区要打造高质量发展的全国样板和新发展理念建设的示范区，必须在营造软环境上实现新的突破，提升其对软产业和创新人才的吸引力，具体可从以下四个方面入手：一是要构建创新创业友好、宽松适度的法律环境。加大法制宣传和执法力度，对于恶化营商环境的各种行为和现象，如破坏市场秩序、侵害企业合法权益等行为进行严厉惩处，营造创业、创新友好的法律软环境。二是打造公平、透明、可预期、服务既到位又不越位的政策环境。从工商、土地、户口、社保、人事等方面为企业提供创新创业便利，在社会保险、子女就学、配偶安置等方面为创新人才给予优惠，营造企业创业和人才创新的良好政策软环境。三是建设风险投资等各类资本易得的融资环境。由政府出面，搭建产业、资本、人才之间的交流对接平台，为创新创业提供高效的资本支持，以及人才的交流合作环境。四是形成推动创新、鼓励交流、宽容失败的文化环境，以及健康、舒适、便利的生活环境。为注重城市公共资源的整合，增加图书馆、博物馆、音乐厅、科技馆等文化服务并向公众免费开放，提升文化品位。同时，要加强垃圾综合治理、污水大气治理、恢复城市自然生态，从各个方面打造创新创业企业和人才引得来、留得住、干得成的乐园。只有在一个智力资源充沛、便利交流、国际化风险资本云集、法律完备且对创新友好的软环境中，才能最大程度地发挥创造者思维，创造出更多的软价值和新财富。

2.培育软资源，提升城市发展的核心竞争力

软资源，是指在软价值创造过程中使用的非实物资源，除传统的人才、科学成果、技术专利、资金之外，还包括知识产业的经典著作、文献档案、传播模式、影响力；文化娱乐产业的IP积累、明星、院线、体育俱乐部、赛事、口碑评论；信息产业的大数据、算法、互联网平台、社交网络；金融产业的信用、国际货币发行权、金融定价权；服务业的品牌、商业模式等。

进入工业社会后期，硬资源的重要性开始相对下降，软资源的重要性开始上升，后者逐渐成为新时代主导全球价值创造和财富流向的稀缺要素。其结果是，拥有软资源越多的国家和地区，经济越发达；拥有软资源越多的企业，竞争力越强。

为了在新时代软价值创造和国际竞争中占据主动和主导地位，雄安新区应高度重视和积极引导软资源的开发。一方面，妥善处理软资源的保护与共享之间的关系。硬资源是专享的，而软资源往往是共享的，可以被不同的用户同时使用，因此软资源更容易被抄袭、盗用，在继续加大知识产权保护力度的同时，需要大力推动建立市场化的软资源定价机制和交易平台，鼓励软资源的有偿使用，合法共享。另一方面，正确认识软资源开发、加工、重复使用的新规律。就像矿藏等自然资源必须经过开采冶炼才会有用，大数据等也必须通过科学的加工整理才能成为有用的软资源，而一旦形成软资源，不但可以重复使用，而且会在重复使用中不断增值。因此，在软资源的开发过程中，要避免过度开发、反复扬弃，要更多地引导传承和形成经典。

3.实施软就业，适应软产业的发展特点

所谓软就业，是指顺应软产业的财富创造和协作模式，打破了固定时间、固定场所、单一就业岗位等工作限制，注重激发创造性思维的新社会组织方式。软就业使人们的工作和生活方式，企业的生产、经营、组织模式等，都发生了深刻的变革。软就业不是传统的“朝九晚五”式的刚性化安排，而是适合自身特点、有利于激发创造性思维的个性化生产模式。软就业者有多重身份特征，一个人不再受制于单一企业劳动合同，可以拥有多重职业和身份。流行词汇“斜杠青年”就形象地描述了软就业的这一特点，如：杰克，天使投资人/软件专家/人像摄影师。这种多重职业身份的软就业模式，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每个人的软价值创造能力。面对未来生产和生活的软性变革，雄安新区承接北京非首都功能的前提是聚集相关功能所需要人才，这就需要以软就业为依托，建立新的人才流动机制。

4.深化要素市场改革，创造新的改革红利

房地产价格高企、经济发展超出资源的承载能力、教育和医疗等优质公共服务供给能力不足等供给侧结构性问题，成为目前制约城市发展的重要因素。市场化改革后期阶段，发育基本完善的市场机制为商业模式创新创造了良好条件，各种新技术和新模式的快速迭代将给我们带来无法想象的“新物种”。

然而，在市场化改革的后期，中国的渐进式改革也遗留下一些计划经济的“沙砾”——供给约束。探索如何消除这些“沙砾”，放松产品和服务的供给约束，尤其是探索如何放松土地、人才、资本、技术、管理等要素市场的供给约束，对于推动进一步深化改革，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发挥决定性作用，具有重要意义。雄安新区如果能在要素市场改革方面有新突破，探索出新的模式，不但必将带来更大的改革红利，也会成为新时期改革的试验田，并为中国的深化改革做出巨大的贡献。

5.探索新经济城市的社会管理机制与政府职能变革

在软价值战略中，探索适应软价值时代的社会管理机制，如产权机制、融资机制、收入分配机制等，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方面。为了适应新的产业和经济结构，政府的部门设置要从为工业生产服务向为软价值创造服务转变；政绩考核指标要兼容软环境优化程度等新指标；政商互动关系要从以招商引资为主要目的，向以软资源聚集为目标转换；而社保和人力资源服务体系则要适应软就业发展，如构建与软性就业相适应的就业统计方式，积极探索与软性就业相适应的新型就业引导模式，以及新经济增长的不平衡性所带来的新社会问题等。

总之，雄安新区的设立和创新发展，是新的时代背景下探索符合工业化后期、城镇化后期和市场化改革后期阶段新经济和新城市之路的创举。掌握新时代软价值创造和实现的新规律，以软价值战略推动雄安新区创新发展，对于探索新时期的中国经济改革发展和可持续增长之路具有重要战略意义。

本文选自《区域经济评论》2020年第1期